风林火山

道:疾如风,徐如林,侵掠如火,不动如山。

均匀的步伐

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每年春天在日内瓦召开的年会,今年已经是第五十二届了。
这是国际上最高级别的政府间人权会议,世界上所有国家和地区的任何人权问题,
从酷刑、政治监禁、言论自由、任意羁押、司法公正到妇女儿童移民的权利,都是
这一年一度国际论坛的议题。今年也是中国人权第四次参加这一会议。作为一个专
门监督中国人权状况的非政府组织,我们历年来向委员会提交了大量个案资料和专
题性的分析报告,通过委员会一年一度对有关中国决议案辩论的机会,将一些国内
广泛存在的人权问题,以及受害者和人权活动人士被政府封杀了的声音,反映到联
合国的论坛上来。这样一个会议召开的过程如何?中国人权在今年的日内瓦会议上
有那些活动?今年会上对中国问题讨论的结果如何?我想在此简单报告一下。     提倡和保护人权是联合国写进成立宪章的基本宗旨之一。人权委员会是设在全
体代表大会之下的一个机构,由五十三个成员国。除了安全理事会的五个常务理事
国,美国、英国、法国、俄国和中国是当然成员之外,其他国家都是轮流担任成员
的,而且每个洲都有一定的名额分配。成员国有发言、提案和表决权。而当年不是
委员会成员国的国家政府,只要是联合国的成员,也可以有观察员的身分,可以发
言和参与提案。另外,政府间组织如国际劳工组织、联合国儿童基金会,非政府组
织如国际红十字会、国际特赦等,也可以有观察员的身分参加会议的一般性辩论,
有发言权。会议每一年在瑞士的日内瓦召开,长达六个星期的议程包罗万象,有听
取委员会下属工作机构的报告,特邀来宾演讲(一般是政府高级官员如各国的总理
、外交部长或国际著名人士如诺贝尔奖获得者等),大会一般性辩论,提案和投票
等等。中国人权的代表,每年都是以参加有观察员身分的非政府组织代表团出席会
议的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中国人权今年参加日内瓦会议的,先后有负责国际联络事务的Beatric
e Laroche,执行主任萧强和主席刘青。另外我们还特别邀请了现居德国
的魏珊珊。我们带去了三个报告,第一个是关于去年中国的人权活动受到政府镇压
的情况,附有46名被监禁的政治异议人士的名单;第二个是对中国政府执行国际
反酷刑公约情况的监督报告;最后一个是魏京生个案的专题报告。这三个报告分别
是刘青、萧强和魏珊珊在会上发言的主题。其中魏珊珊在会上对其兄魏京生的介绍
和呼吁,赢得了场上同情和支持的热烈掌声,为这种严肃的政府间会议所罕见。另
外,我们还在会议期间(四月二日)组织了一次中国人权情况的专题简报会,特邀
亚洲观察组织的罗宾先生参加,和中国人权的代表一起,向与会的八十多名政府和
非政府组织的代表,介绍了目前中国广泛存在的一些人权侵犯以及社会背景。     除了发言之外,我们也在会议期间安排了和各国政府和联合国有关官员一系列
的会见活动,将我们关心的个案和专题分别自不同的渠道加以提出。和中国人权的
代表专门约见和会谈的有联合国人权高级专员特别助理,联合国任意羁押工作组主
席,联合国法官和律师公正特别报告员,联合国言论自由特别报告员,联合国反酷
刑工作委员会秘书长等,也有保加利亚、乌克兰、意大利、德国、美国、挪威、加
拿大、澳大利亚、马达加斯加、智利、秘鲁、韩国、马来西亚、喀麦隆等国的大使
。所有这些会上和会下的发言、会见和游说活动,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,就是将中
国人权关注的政治犯、酷刑、任意羁押等个案和体制性的问题,在目前国内无法公
开提出的情况下,通过在国际社会进行呼吁的方式,促使国内的相应改善。无论与
会的中国政府代表团否认也罢,恼怒也罢,这些会上的信息、批评和建议还是对他
们形成了相当的压力,而且这种关注和压力一旦持续下去,就逐步转变成了国内改
善人权状况的动力。今年三月全国人大通过的《刑事诉讼法》修正案中,首次确立
了无罪推定的重大司法原则,这一和国际人权标准接轨的重大进展,国际社会,包
括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上多年来对这一问题的持续压力有直接的、正面的推动作用
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本次委员会上对中国人权问题讨论,以及相关决议案的提出和表决,是一个相
当重要的事件。九二年以来,中国政府一方面持续镇压异议人士,在政治体制改革
,扩大公民政治权利方面毫无松动迹象;另一方面经济持续高速发展,成为亚洲新
崛起的经济和政治大国。这一现象反映到国际关系上,就是其他国家既对专制体制
践踏人权、漠视国际公义的行为无法苟同,同时又顾及中国国力日益上升形成潜在
强权、以及经济贸易上的巨大实际利益。于是在委员会上形成了一个矛盾的现象:
会上对中国人权问题的报告、发言增多,政府发言中对中国的批评增多,可是在相
关决议案的投票结果上却有相反的反映。今年会上对中国政府点名批评的国家(包
括观察员国家在内)近60个,其中有瑞士代表欧安会53个国家(包括马尔它,
土耳其等)的发言,德国和瑞典外长作为大会贵宾的发言,意大利代表欧洲联盟和
其他前苏联中亚国家的发言等等。更有国际特赦、人权观察、国际人权联盟等一系
列非政府组织的发言,和联合国各工作组、特别报告员的报告,都有关于中国的大
量内容。可是在实际投票上,情况却倒了过来。九三年有关中国人权的状况的决议
案被搁置,支持搁置动议案的票数比反对的多五票;九四年这个差距是四票;九五
年决议案不仅通过了搁置关,而且在最后表决时仅仅一票之差没有通过。这个关注
逐步上升的趋势却在今年发生了逆转,同样的提案不仅重新被中国政府提出的“搁
置动议”封杀,而且支持搁置的票数比反对票超出七票之多。            造成了今年变化的因素是多重的。首先是去年票数的首次接近,给中国政府以
相当的警告。为了防止在联合国受到更大的挫败,中国政府过去的一年中不惜动用
国家贸易外交一切代价,在和各成员国的双边交往中全力拉票。不仅仅是对发展中
国家,连主要提案国法国和德国,都被在中国政府的贸易合同面前,为顾及经济利
益而软化了批评中国人权的立场。中国政府这种将人权问题彻底国际政治化,运用
国家经济政治外交资本遮掩人权侵犯记录、抵制国际批评的恶劣做法显然取得了成
效,但也严重毒化了联合国人权委员会的信誉和功能。许多代表在发言中指出,中
国是所有国家中唯一运用“搁置动议”,全力封杀关于自身人权问题决议案的。这
种“不准谈论,谁批评我的人权就是反华,就是颠覆中国政府”的霸道做法,使人
权委员会失去了本身应有的讨论、交流、建议和敦促的功能。第二个原因是提案国
家一方推动无力,决议案草案到了会议的第三周才完稿提出,根本就失去了游说推
动的时机。这是部分提案国家顾及双边关系、缺乏真正意愿的结果。大的背景当然
是近年欧洲经济不振,急需广大的中国市场,于是在人权问题上气就短了一截。法
国新上任的希拉克政府邀请“六四屠夫”李鹏访问,签署包括“空中客车”飞机在
内的巨额贸易合同,同时在欧盟内部主张和中国在人权上“不要对抗要合作”,就
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。另外还有一个的客观因素,就是去年轮换产生的6个新的成
员国中,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取代了95年的罗马尼亚和波兰,另外非洲的马达加斯
加等也传统上和中国的关系较近,由于地缘政治的影响,中国政府可以施加压力的
筹码增加了。最后投票的结果可以看出,6个新成员国,除了丹麦一票,其他都投
向了中国政府一方,另外去年一些保持中立弃权的非洲国家,在中国政府威逼利诱
的交相功势下均支持了“搁置动议”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本次委员会会上对中国批评强烈而表决软弱的表面矛盾,实际上反映了这个政
府间机构的一个根本性缺陷,就是国际政治关系的厉害考量压到了人权问题本身,
委员会只能对一些国际关系差、又无实力和后盾的小国如缅甸、古巴等提出决议,
可是对有国际影响的大国却无能为力。中国、古巴、越南等政府代表在会上还提出
了一个程序性议案,要求人权委员会今采取“协商一致”的方式通过任何议案。
人权问题总是要追究政府责任的。如果全是“协商一致”,人权会岂不开成了政府
联谊会。虽然这个荒唐的提案没有得到通过,但是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出了人权委员
会的潜在问题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中国人权的工作是在国际社会为国内的受害者争取权利,为无声者发出声音。
我们要的是国际公认,中国人也理应享有并正在努力争取的基本人权,联合国人权
委员会和其他国际机制都有自身的局限性,中国人权如何坚持原则,有效地为推动
国内人权的进步面临着种种挑战。中国人权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的历年参与,也就
是这样一个回应挑战的持续过程。在古希腊神话中,西西佛斯被宙司惩罚而推动一
块巨石上山,而巨石每次都重新滚回谷底,就这样周而复始,永无止境。而四十年
代身在反法西斯抵抗运动中的法国作家加缪,却在他《西西佛斯的神话》的书里,
反复描写了西西佛斯下山时迈着的“均匀的步伐”。每一次去日内瓦,我都会想起
加缪的那些话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Bryant Park After the snow